一噸來自美國的廢紙被堆放在富陽光明紙業(yè)的原材料倉庫里，成為廢紙山中的一塊小角，等待被投進生產(chǎn)線，洗心革面，重新做紙。
這里的廢紙，有80%來自歐美，因為他們基本都是原木料制成，纖維長，二次加工的質(zhì)量好。
來中國前，它那10年前在富陽誕生的廢紙老哥勸它不如化作紙錢把自己燒掉，免受折磨。因為那時的富陽雖號稱“中國白板紙基地”，最多時有400多家造紙廠，但普遍設備落后、工藝水平低、對環(huán)境毫不顧忌。小鍋爐燒出的黑煙直接排上天，污水、污泥、廢渣直接排進溪水，溪水變黑發(fā)臭，魚死蝦亡。這些污染最終流進富春江，而下游在錢塘江取水飲用的是數(shù)百萬杭州市民。
但這噸沒長腿的美國廢紙別無選擇，在2013年11月初的這個下午，它注定要被剝皮搗肉，化作紙漿。
機器幫它挑走身上的雜物
這噸美國廢紙被卡車倒進廠房，廠房足有NBA休斯敦火箭隊主場豐田中心那么大，跟那富陽廢紙老哥形容的比教室大點的工廠不一樣。
第一道工序被人類稱為“原材料分揀”，將廢紙捆中所含的雜質(zhì)揀出去。沒有戴著棉線手套的工人來拆開捆綁，抓虱子似的揀出身上塑料袋、易拉罐、玻璃碴等一部分肉眼可見的雜物。它被出租車大小的鐵抓手直接扔上了傳輸帶，卷進機器里，身不由己地經(jīng)過各種設備的擺弄，那些肉眼看不見的雜物，被一一發(fā)現(xiàn)然后扒掉。
再經(jīng)過一頓碾軋，美國廢紙被碎解成細小的紙末，泡進水里。這道工序人類稱“碎解篩選”。富陽廢紙老哥說，當年固體物的濃度是5%。但這天，美國廢紙的濃度卻是15%。
還有2/3的水哪去了?光明紙業(yè)工藝品管部經(jīng)理梁忠平說，該廠的造紙設備價值800多萬美元，由江蘇制造，技術采用德國、意大利、芬蘭等國知名造紙設備品牌，不需要那么多水，也能把廢渣排得更干凈。
洗完澡后還要護膚
經(jīng)過一道初步濃縮，美國廢紙身上的大體積廢渣被濾掉，便進入第二道工序“制漿”。
它被注入一種生物酶，臉上殘留的墨漬被這些酶一個個吞掉。但據(jù)富陽廢紙老哥說，它過去是在蒸汽高溫中忍受化學藥物去掉墨漬。
除沙，初選，再除沙，精選——是制漿接下來的4道工序。
除沙是通過水的反沖壓力，利用離心機原理，除去粗的玻璃碴、石子。初選和精選則是通過篩鼓，留住造紙所需的纖維。
經(jīng)過被人類亂涂亂畫、惡臭的垃圾堆和漂洋過海數(shù)月的美國廢紙非常享受這個過程，因為這道工序就是在給它洗澡，經(jīng)過反復搓漂洗，最終把臟漬完全去掉。
10年前的富陽廢紙老哥卻因當時設備落后，澡洗得不干凈，導致它出澡堂子時身上殘留了許多細碎雜質(zhì)，紙面不干凈，賣相差。而且在篩選過程中，許多可用來造紙的細小纖維隨著污水跑掉，流進大自然污染環(huán)境。
2013年的光明紙業(yè)已采用成熟的廢水回收技術，剛給美國廢紙洗完澡的廢水可立即進行物理、生化多重處理，流失的新鮮纖維被及時回收，經(jīng)處理的水90%以上回到第一道工序，做碎解篩選。如此循環(huán)利用，極大減少水的耗用量。
此外，紙廠的制漿工藝采用高濃度制漿設備，大大減少加入的水量，節(jié)約電耗�！斑@樣電能大部分被用來處理纖維，而不是輸送水，做無用功�！绷褐移浇忉�。
比起富陽廢紙老哥，美國廢紙被多送了漂白、磨漿等幾道浴后“護膚”。根據(jù)梁忠平的解釋，這是給紙中“高富帥”的VIP服務，屌絲紙不配用。
身上的雜物都有新去處
洗了個干凈澡，美國廢紙已成了一攤濕漉漉的紙漿，它被送進光明紙業(yè)那200米長的造紙車間，進行最后一道工序“造紙”。
它首先被攤在一個加長的濾網(wǎng)上，讓身上的水隨著重力自然脫下，接著又被一只大靴子踩在地上擠壓，擠掉身上48%的水分。接著一股熱流噴來，是蒸汽!是干蒸的桑拿。
神奇的變化發(fā)生了，被裹挾在跟七八節(jié)火車廂一樣的機器里，它身上的水分隨著熱浪迅速蒸發(fā)，從紙漿被壓成薄紙，身體開始干化。烘干、上涂層，這臺造紙機以每分鐘600米的速度把它從紙漿重新塑造成紙。
而干化所排出的水分，被設備收集，經(jīng)過回收處理，送至第二道“制漿”工序使用。
當它從機器長龍的尾部被吐出，它真恨自己沒有一面鏡子。因為這個全身寫滿英文字母、被人類投進紙簍的美國廢紙，搖身一變，成了一張表面白凈如雪，彎折難破的高強涂布板紙。幾天內(nèi)，它就會被送往中國某個印刷廠，印上精美的圖案，做成牛奶箱、啤酒箱、打印機紙箱，再次被擺上貨架，勾引人類的購買欲望。
當這噸美國廢紙被送出富陽時，它并不知道，為減少因改變它的命運對富陽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犧牲，以及能源消耗，光明紙業(yè)又于去年年底，投資近2000萬元人民幣，對造紙工藝的環(huán)保做了全新改造升級。
10年前的梁忠平，從湖北工業(yè)大學造紙專業(yè)畢業(yè)，剛到富陽工作三年，那時富陽造紙業(yè)技術落后，每分鐘生產(chǎn)40到50米，自動化程度低，精度差，造出的紙也糙。
那時造紙污染剛從無人管、隨意排放走出來，造紙工藝技術開始改良。富陽廢紙老哥誕生時，生產(chǎn)1噸紙需要30噸水，這30噸水最后夾帶著污泥、廢渣，幾乎全部排進富春江，嚴重環(huán)境污染。
而今，美國廢紙重新做紙時，只消耗了9.1噸水，且這些水中僅有5%被排放給園區(qū)污水處理廠，剩下95%在添加0.3噸左右新水后被循環(huán)利用。它產(chǎn)出的污泥，被送至園區(qū)焚燒發(fā)電。它產(chǎn)出的廢渣則被繼續(xù)分類回收利用，易拉罐等金屬物去了金屬廠，塑料進了塑料廠，玻璃渣去了水泥廠，破布條、木頭被焚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