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造紙,人們很快會想到東漢蔡倫的造紙術、想到是中國古代的四大發(fā)明之一。根據(jù)資料顯示,造紙工藝實際上早在西漢甚至更早就已出現(xiàn),東漢蔡倫總結前人經驗,以樹皮、麻頭、破布、舊漁網(wǎng)等為原料造紙,大大提高紙張的質量和生產效率,為紙張取代竹帛開辟了前景,造紙工藝遂得以流傳,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。
可以想見,2000多年的時光流轉里,一代代的造紙匠人曾穿梭在一個個簡陋的造紙作坊里,日夜忙碌。不知不覺,為中國和世界文明發(fā)展作出巨大的貢獻。
今天,工業(yè)時代下的傳統(tǒng)作坊早已改頭換面,傳統(tǒng)造紙匠人也難覓蹤影。不過,在靈川縣蘭田瑤族鄉(xiāng)深潭村,傳統(tǒng)的造紙工藝卻仍然代代流傳。11月20日,記者走進深潭村,去探訪這一久遠的造紙工藝。
吊腳樓旁的造紙作坊
早上9點多從靈川縣城出發(fā),開著下鄉(xiāng)的柳微車一路穿過靈川潭下、青獅潭鎮(zhèn),以及臨桂中庸鄉(xiāng)、宛田瑤族鄉(xiāng),在宛田通往龍勝的321國道中段右轉開始進山。
3米多寬的山路蜿蜒崎嶇,車子從山腳一路爬坡,不時聽到刮底盤的聲響。據(jù)隨行的蘭田瑤族鄉(xiāng)宣委吳春秀介紹,這條山路原本只是羊腸小道,從上世紀的1999年開始修,2001年正式通路,到深潭村全程約10公里。
山路兩旁是漫山遍野的竹林和各種木材,路上不時還能遇到堵在路中間收竹子的大卡車。吳春秀告訴記者,當?shù)厥a毛竹,是有名的竹鄉(xiāng)。竹子不僅是造紙的好材料,也是當?shù)卮迕褡钪饕慕洕鷣碓粗弧?/P>
來到深潭村已是11點半左右。深潭村海拔約850米,是個由山林開辟、坐落在大片梯田之上的村子,古香古色的吊腳樓分散在各處。穿過梯田,走近每家的吊腳樓,幾乎都能看到旁邊有一個低矮的小棚,一個裝滿了黃色紙漿的紙槽、一臺簡易的制漿機、一臺木制的“壓凳”,以及一兩個造紙的村民。
11月,正是一年中造紙最繁忙的時刻,村子也變得忙碌起來。40歲的趙細萍正在小棚里的池子旁用竹竿攪紙漿,然后將攪在竹竿上的粗漿“榨干”,丟到一旁用紙漿機再打一遍。她的母親則在一旁踩著一根“杠桿”式的木棍,正在壓紙。
往別處走,29歲的鄧義榮正站在水池旁,用工具竹架和竹簾撈紙。他雙手水平扎入紙漿里、迅速抽出過濾,然后將竹簾反覆過去,使?jié)窦埪溆谀景迳希闯杉垙,整個過程一氣呵成。再往前走,48歲的村民鄧義珠正在家里和妻子一張張分紙。
“紙張現(xiàn)在都是老板上門來收購,380元一擔(每擔3200張)!编嚵x珠說。他家今年的紙馬上就要做完,已經做好的基本上被收購了,夫妻倆心里高興,滿臉的笑容。鄧義珠告訴記者,造紙是他們祖?zhèn)鞯墓に嚕郧按謇锛壹叶忌仙娇持褡釉旒,是當(shù)赜忻脑旒埓澹饕錾舷阌玫腻X紙,銷往臨桂、龍勝等周邊縣。不過,隨著近10多年村里通車以來,村民外出務工增多,村子40多戶人家只有30戶左右在做。
30多道工序記錄造紙艱辛
據(jù)鄧義珠和村民們介紹,當?shù)卦旒堃灾褡訛橹饕,前后共?0多道工序,從芒種一直忙到臘月。其中,上山砍竹子、泡竹麻、洗竹麻、腌竹麻、踩竹麻、攪紙漿、撈紙、壓紙、分紙等是核心工藝流程。
每年芒種前后,是村民們上山砍竹的最佳時機。彼時,山間的冬筍經過春天雨露的滋潤已經飛速成長,村民們腰間系把柴刀,要趕在竹筍還未長成竹子、葉子還未長出之際,把嫩竹砍回家里。剝去青皮,用刀破成片放進池子里,用石灰浸泡約兩個月時間將其漚熟。
竹子漚熟后,村民們要擇選良辰吉日,將其挑到水塘或山間溪水揉搓,將石灰洗凈。之后是腌竹麻——— 主要為了洗出竹里的黑水。經驗豐富的村民對這一工序總結出“一三六九”的日程表,即按“一三六九”個日夜分別換水、晾干,經過一系列的發(fā)酵,竹子泡出黑水,待黑水流凈后放置備用,前后總共約50天。
經過4個月左右的浸泡和發(fā)酵,嫩竹被漚熟漚爛,但距離造紙用的紙漿還差很遠。下一步,村民得把竹子撈出來,用柴刀一刀刀“像剁辣椒醬一樣”剁碎;剁碎后,放進機子里碾成紙漿,形成細細的纖維。
“村里還沒通路以前,沒有機子,紙漿全部靠光著腳丫踩出來的!编嚵x珠說,山里由于海拔高,10月份造紙時天已經很冷,人光著雙腳踩竹片,經常踩出血而不知。而這也是村民們6月份山上砍最嫩竹子回家的主要原因。
碾成紙漿后,再倒進紙槽,由造紙匠人往紙槽加入大滑葉等潤滑藥物,幾經攪拌和放水——— 即當天趙細萍所做的步驟,紙漿才最終制成。其中,攪拌是為剔除漿中的粗片、節(jié)子、石塊子等;潤滑藥物則是造紙工藝最重要的物品,正是有了它的潤滑,紙張才得以一張張分開。
之后,紙漿里注入大量清水便可以撈紙。怎樣撈出一張既薄又平整的紙張很有講究。經驗豐富的匠人會告訴你,整個過程要訣在于雙手必須水平且迅速。一旦有一張損壞,便會“連累”前后很多張。
撈完紙后要壓干,如何壓也有講究。必須將木板平整且輕輕地放在貼好的紙堆上,壓上石頭,再踩上壓凳的“杠桿”將紙里的水一點點擠出,直到擠不出為止。而一旦木板放得不平整,紙堆凹凸,整堆紙就會變形壞掉。
通常,制漿、拌漿、撈紙和壓紙等工序匠人要趕在白天完成,這樣吃過晚飯后,便可以坐在家里一張張有層次地分紙。分好紙還要搬出屋外曬干,再重新將紙分開、疊齊,然后用鋸子將紙堆三面磨光,扎成擔,便可以拿到市場上出售。
造紙曾養(yǎng)育了代代村民
時光飛逝,造紙工藝轉眼已走過2000多年,大山深處的深潭村何以能代代流傳呢?對于村里的造紙歷史,鄧義珠告訴記者,根據(jù)族譜記載,造紙工藝是隨先祖明末清初從廣東韶州府(現(xiàn)廣東韶關)遷徙而來,到他這一輩已經16代。作為過山瑤的他們常年生活在深山,大山里豐富的竹林資源為村民造紙?zhí)峁┝素S富的原材料,村民代代以造紙為生。
“沒有修路之前,山場上的木材、竹子沒辦法運,只能通過造紙?zhí)舫錾!编嚵x珠說,深潭村距離臨桂宛田十幾公里、距離蘭田則有20多公里。一直以來,村里田少山場多,為了維持生活并利用山場資源,擔負最輕的造紙成為了村民最終的生活抉擇。
像大多數(shù)先輩一樣,鄧義珠十幾歲便跟著父親學造紙了。從最開始的上山學砍竹子,一直學到最后把紙張?zhí)舻绞袌錾腺u掉,一步一步,一年一年。對于造紙,鄧義珠印象最深的是,每次挑擔紙到山外的廟坪圩或蘭田圩上賣,凌晨三四點就要起床,然后點個火把走在漆黑狹窄的山道上,一直走到很遠天才漸漸光亮。到了圩上,還要接受顧客“狠心”的砍價;把紙賣完后,又將賣紙錢買擔米繼續(xù)挑回家,村民稱為“一擔出去一擔回”。
“造紙?zhí)蕴?辛苦)了!编嚵x珠的妻子感嘆說。和鄧義珠同個村子的她也是十多歲學造紙,因為踩竹片,雙腳不知被劃破過多少次而不自知!澳菚r候山里窮,雖然有鞋子,但鞋子哪經得起整天整天地踩,所以最后還得靠腳板!编嚵x珠妻子說。
當然,盡管工藝艱辛,但造紙卻曾是村里主要的經濟來源,養(yǎng)育了一代代的山民。如今,山路通了,毛竹和木材也可以運了,當初點著火把走在山道上挑紙的瘦削少年早已變成發(fā)福的中年男人,但多數(shù)村民依然在外面細雨紛飛的簡陋木棚里,循著四季的變化默默撈紙、分紙。
“我現(xiàn)在也教女兒造紙呢!”鄧義珠笑著說。他怕如果不教,哪天這門技藝就失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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